卷三百七十 列传一百五十七

琦善 伊里布 宗室耆英

  琦善,字静庵,博尔济吉特氏,满洲正黄旗人。父成德,热河都统,以先世格得理尔率属归附,世袭一等侯爵。

  琦善由荫生授刑部员外郎,累迁通政司副使。嘉庆十九年,出为河南按察使,历江宁、河南布政使。二十四年,擢河南巡抚。河决马营坝,偕尚书吴璥督工,甫塞而仪封南岸又决,夺职,予主事衔留工。寻授河南按察使,调山东。道光元年,就擢巡抚。父忧,夺情任事,袭侯爵。捕治临清教匪马进忠,又筹济高家堰工费八十万。

  五年,京察,诏嘉其明幹有为,能任劳怨,加总督衔。寻擢两江总督,兼署漕运总督。时高堰屡决,淤运阻漕。琦善请用盘运法,并暂行海运,如议行。七年,议启王家营旧减坝,大濬正河,寻以减坝堵合,黄水倒漾,复闭御黄坝,漕船倒塘灌放,诏斥失机,议革职,宽之,降授内阁学士。寻复授山东巡抚。九年,擢四川总督。十一年,调直隶。十六年,协办大学士。十八年,拜文渊阁大学士,仍留总督任。

  琦善久膺疆寄,为宣宗所倚任。二十年,海疆事急,驻天津筹办防务。八月,英兵船至海口,投书乞通商,诉林则徐、邓廷桢等烧烟启衅。琦善招宴英领事义律及兵官,许以代奏。遂入觐面陈,授钦差大臣,赴广东查办。谕沿海疆吏但防要隘,遇英船毋开炮,义律乃率船回粤。寻罢则徐、廷桢,命琦善署两广总督兼粤海关监督。密疏胪陈粤事,略曰:“林则徐示令缴烟,许以赏犒,洋人颇存奢望。迨后每烟一箱,仅给茶叶五斤,所得不及本银百分之一;又勒具‘再贩船货入官、人即正法’甘结,迄未遵依,此衅所由起也。当义律具禀缴烟,距撤退买办五日,非出情原。时义律仅止孤身,设有党援,未必降心俯首。英吉利国王无给林则徐文书之事,惟吕宋国王曾有来文,或因此误传。林则徐称定海阴湿,洋人病死甚多。咨查洋人米穀牲畜尚充,疫疠病毙者多水手舵工,头目死者不过数人。从前外洋来信,祗言贸易。自林则徐欲悉外情,多方购求渔利之人,造作播传,真伪互见,此时纷纷查探,適堕术中。林则徐奏各国愤英人阻其贸易,美利坚、法兰西将遣船来与理论。访闻各国曾有此说,然迄未见兵船来粤。前有美国二船,乘英人不备,进口,至今未敢驶出。畏葸如斯,纵力足颉颃,恐未肯伤其同类。虎门烧烟时,洋人观者撰文数千言纪事,事诚有之,语多含讥刺,非心服。林则徐称具结之后,查验他国来船,绝无鸦片。如指上年而言,事属以往,船货无凭;若指本年而言,来船尚未进口,不能知其有,亦安能信其无?”并言将军阿精阿请团练水勇,及林则徐请鼓励员弁,俟事定再议。疏入,报闻,则徐以是获罪。

  时广东撤水师归营,猝被敌轰击,掠去米艇兵丁,巡抚怡良以闻。琦善又陈:“英人回粤,词气傲慢,义律讬疾将回国,且兵船日增。”得旨,仍暂停贸易,一面与议,一面筹防。义律坚持索还烟价,并增厦门、福州通商,严旨拒不许。十二月,义律见防御渐撤,数遣挑战,琦善谕止之。义律曰:“战后再议,未为迟也。”乃犯虎门外沙角、大角两炮台,副将陈连升力战死之,遂陷。提督关天培守靖远炮台,总兵李廷钰守威远炮台,并请援,琦善不敢明发兵,夜遣二百人往。二十一年正月,事闻,上震怒,下琦善严议,命御前大臣贝子奕山为靖逆将军,户部尚书隆文、湖南提督杨芳副之,率师赴粤协剿。

  义律数索香港,志在必得,琦善当事急,佯许之而不敢上闻。至是,义律献出所踞炮台,并原缴还定海以易香港全岛,别议通商章程。琦善亲与相见莲花城定议,往返传语,由差遣之鲍鹏将事,同城将军、巡抚皆不预知。及英人占踞香港,出示安民,巡抚怡良奏闻,琦善方疏陈:“地势无可扼,军械无可恃,兵力不固,民情不坚,如与交锋,实无把握,不如暂事羁縻。”上益怒,诏斥琦善擅予香港,擅许通商之罪,褫职逮治,籍没家产。英兵遂夺虎门靖远炮台,提督关天培死之。

  奕山等至,战复不利,广州危急,许以烟价六百万两,围始解,而福建、浙江复被扰。琦善逮京,谳论大辟,寻释之,命赴浙江军营效力,未至,改发军台。二十二年,浙师复败,吴淞不守,英兵遂入江,江宁戒严,於是耆英、伊里布等定和议,海内莫不以罢战言和归咎於琦善为作俑之始矣。是年秋,予四等侍卫,充叶尔羌帮办大臣。

  二十三年,以三品顶戴授热河都统。御史陈庆镛疏论偾事诸臣罪状,上重违清议,再褫琦善职,意仍乡用,未几,予三等侍卫,充驻藏大臣。二十六年,授四川总督。二十八年,诏嘉其治蜀於吏治营伍实心整顿,复头品顶戴。寻协办大学士,留总督任。以平瞻对野番功被议叙。二十九年,调陕甘总督,兼署青海办事大臣,剿雍沙番及黑城撒拉回匪。既而言官劾其妄杀,命都统萨迎阿往按,革职逮问。咸丰二年,定谳发吉林效力赎罪,寻释回。

  时粤匪已犯湖南,势日炽,屡易帅皆不能制。起琦善署河南巡抚,驻防楚、豫界上。以捐饷加都统衔,授钦差大臣,专办防务。湖北省城失守,观望不能救。三年春,贼遂连陷安徽、江宁省城,分扰镇江、扬州,命琦善偕直隶提督陈金绶防江北。三月,连败贼於浦口雷塘,进剿扬州,分屯宝塔山、司徒庙,五战皆捷。秋,破浦口援贼,合围扬州。十二月,贼突围出窜瓜洲,以收复扬州入告,诏斥勇溃纵贼,责令进剿瓜洲、仪徵,仪徵克复。四年夏,连战金川、瓜洲、三汊河,屡奏斩获。自琦善与向荣分主大江南北军事,攻战年馀,镇江、瓜洲迄未克复,无得力水师,不能扼贼,琦善虽议增水师,亦未果。是年秋,卒於军,赠太子太保、协办大学士,依总督例赐恤,谥文勤。

  子恭钅堂,黑龙江将军。孙瑞洵,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;瑞澂,两湖总督。瑞澂自有传。

  伊里布,字莘农,镶黄旗红带子。嘉庆六年进士,授国子监学正,改补典簿。出为云南府南关通判,署澂江知府,迁腾越知州。二十四年,总督伯麟荐其熟练边务,能驭土司,治缅匪有功,以应升用。道光元年,从总督庆保剿平永北大姚夷匪,赐花翎,署永昌知府。擢安徽太平知府。历山西冀宁道,浙江按察使,湖北、浙江布政使。五年,擢陕西巡抚,调山东。丁父忧,署云南巡抚。服阕,乃实授。时阮元为总督,伊里布和而廉,有政声。回疆兵事起,自请从军,诏斥不谙回情,妄行陈奏,夺职留任,寻复之。十三年,擢云贵总督。京察,以久任边疆,镇抚得宜,被议叙。十八年,协办大学士,留总督任。四川綦江奸民穆继贤仇杀贵州仁怀武生赵应彩,遂纠众踞方家沟为乱,伊里布率提督余步云、布政使庆禄等破其巢,斩获千馀,诛贼首穆继贤、谢法真等,馀匪悉平,赐双眼花翎。

  十九年,调两江总督。二十年秋,英兵陷定海,命为钦差大臣,赴浙江查办。时已有论致寇由断绝贸易烧烟起衅者,密谕察访确情毋回护。寻以琦善代林则徐,命沿海遇敌勿击。伊里布初至浙,驻镇海筹防,疏报击沉敌船,有所擒获,命慰谕英人攻击出於误会,促令退兵交地,俘虏俟敌退释还。伊里布遣家丁张喜偕员弁赴定海犒师,英人亦答餽,奏闻,谕却勿受。请增调安徽、两湖兵,允之。

  裕谦方代署两江总督,疏言:“各省皆可议守,独浙江必应速战。”且言:“定海西境岑港为第一险要,应以精兵先据之。”下伊里布体察办理。既而琦善在粤议款不得要领,兵端又开,二十一年正月,诏促伊里布进兵规复定海。二月,义律既踞香港,尽调英船赴粤,以交还定海告。诏斥附和琦善,以兵炮未集,藉词缓攻,致敌船遁去,褫协办大学士、双眼花翎,暂留两江总督任,以裕谦代为钦差大臣督浙师。裕谦论劾伊里布遣家丁赴敌船事,命解任,带张喜来京,下刑部讯鞫,褫职,遣戍军台。未几,定海、镇海、宁波相继陷,裕谦殉之。

  二十二年春,扬威将军奕经援浙,复挫败。巡抚刘韵珂疏陈浙事危急,荐伊里布无急功近名之心,为一时仅见,请发军营效力赎罪。於是予七品顶戴,随杭州将军耆英赴浙,密谕相机办理。及英兵犯乍浦,耆英遣往设计退兵。五月,署乍浦副都统,复令张喜传语,英兵遂去乍浦,犯吴淞,由海入江,镇江失守。伊里布奉命偕耆英赴江宁议和,事详耆英传。和议既成,英兵退,约於广东议税则,命偕耆英详慎酌商,授广州将军、钦差大臣,办理善后事宜。二十三年,至粤,见民心不服,夷情狡横,忧悴。逾月病卒,赠太子太保,谥文敏。

  宗室耆英,字介春,隶正蓝旗。父禄康,嘉庆间官东阁大学士。耆英以荫生授宗人府主事,迁理事官。累擢内阁学士,兼副都统、护军统领。道光二年,迁理藩院侍郎,调兵部。四年,送宗室閒散移驻双城堡。五年,授内务府大臣,历工部、户部。七年,授步军统领。九年,擢礼部尚书,管理太常寺、鸿胪寺、太医院,兼都统。十二年,畿辅旱,疏请察吏省刑,嘉纳之,授内大臣。十四年,以管理步军统领勤事,被议叙。历工部、户部尚书。十五年,以相度龙泉峪万年吉地,加太子少保。命赴广东、江西按事。十七年,内监张道忠犯赌博,耆英瞻徇释放,事觉,降兵部侍郎。寻出为热河都统。十八年,授盛京将军。诏严禁鸦片,无论宗室、觉罗,按律惩治。疏请旗民十家联保,以凭稽察。二十年,海疆戒严,疏请旅顺口为水路冲衢,当扼要筹备。英船入奉天洋面,先后游弋山海关、秦皇岛等处,锦州、山海关皆设防。

  二十二年正月,粤事急,琦善既黜,调耆英广州将军,授钦差大臣,督办浙江洋务。因御史苏廷魁奏英吉利为邻国所破,诏促耆英赴广州本任,乘机进剿,寻知其讹传,仍留浙江。五月,吴淞失守,命偕伊里布赴江苏相机筹办。英兵已入江,越圌山关,陷镇江,踞瓜洲,耆英与扬威将军奕经先后奏请羁縻招抚。七月,英兵薄江宁下关,伊里布先至,英人索烟价、商欠、战费共二千一百万两,广州、福州、厦门、宁波、上海五港通商,英官与中国官员用平行礼,及划抵关税、释放汉奸等款。越三日,耆英至,稍稍驳诘之。英兵突张红旗,置炮锺山上临城,急止之,遣侍卫咸龄、江宁布政使恩彤、宁绍台道鹿泽良,偕伊里布家丁张喜,诣英舟,许据情奏闻。宣宗愤甚,大学士穆彰阿以糜饷劳师无效、剿与抚费亦相等为言,乃允之。耆英等与英将濮鼎查、马利逊会盟於仪凤门外静海寺,同签条约,先予六百万,馀分三年给,和议遂成。九月,英兵尽数驶出吴淞,授两江总督,命筹办通商及浙江、福建因地制宜之策。

  二十三年,授钦差大臣,赴广东议通商章程,就粤海关税则分别增减,各口按新例一体开关,胪列整顿税务条款,下廷议施行。又奏美利坚、法兰西等国一体通商,允之。美国请入京瞻觐,卻不许。二十四年,调授两广总督,兼办通商事宜。二十五年,协办大学士,留总督任。比利时、丹麦等国请通商,命体察约束。二十六年,京察,以殚心竭虑坐镇海疆,被议叙。疏上练兵事宜,缮呈唐臣陆贽守备事宜状,请下各将军督抚置诸座右。英国请於西藏定界通商,谕耆英坚守成约,毋为摇惑。

  故事,广东洋商居住澳门,贸易有定界,赴洋行发货,不得擅入省城。自江宁和议有省城设立栈房及领事入城之约,粤民犹持旧例,愬於大吏,不省,乃举团练,众议汹汹,不受官吏约束。二十三年,濮鼎查将入城,粤民不可,逡巡去。二十五年,英船复至,耆英遣广州知府余保纯诣商,粤民鼓噪,安抚乃罢。英人以登岸每遭窘辱,贻书大吏诮让,群情愤激,不可晓谕。至二十七年,英船突入省河,要求益坚,耆英谩许两年后践约,始退,自请议处。谕严为防备,务出万全。耆英知终必有衅。

  二十八年,请入觐,留京供职,赐双眼花翎,管理礼部、兵部,兼都统。寻拜文渊阁大学士,命赴山东查办盐务,校阅浙江营伍。三十年,文宗即位,应诏陈言,略曰:“求治莫先於用人、理财、行政诸大端。用人之道,明试以功。人有刚柔,才有长短。用违其才,君子亦恐误事;用得其当,小人亦能济事。设官分职,非为众人藏身之地。实心任事者,虽小人当保全;不肯任怨者,虽君子当委置。行政在於得人,迂腐之说,无裨时务,泥古之论,难合机宜,财非人不理。今赋额四千馀万,支用有馀,不能如额,以致短绌。致绌之由,非探本穷源,不能通盘清釐。与其正赋外别费经营,不如於正赋中覈实筹画。”疏入,特谕曰:“身为端揆,一言一动,举朝所矜式。耆英率意敷陈,持论过偏,显违古训,流弊曷可胜言。”传旨申饬。耆英不自安,屡称病。是年十月,上手诏揭示穆彰阿及耆英罪状,斥“耆英在广东抑民奉夷,谩许入城,几致不测之变。数面陈夷情可畏,应事周旋,但图常保禄位。穆彰阿暗而难明,耆英显而易见,贻害国家,其罪则一”。犹念其迫於时势,从宽降为部属。寻补工部员外郎。

  咸丰三年,粤匪北犯,耆英子马兰镇总兵庆锡奏请父子兄弟同赴军前,命耆英随巡防王大臣效力,以捐饷予四品顶戴。五年,庆锡向属员借贷被劾,耆英坐私告,革职圈禁。

  八年,英人纠合法、美、俄诸国兵船犯天津,争改条约,命大学士桂良、尚书花沙纳扆往查办。巡防王大臣荐耆英熟悉情形,召对,自陈原力任其难,予侍郎衔,赴天津协议。初耆英之在广东也,五口通商事多由裁决,一意迁就。七年冬,广州陷,档案为英人所得,译出耆英章奏,多掩饰不实,深恶之。及至天津,英人拒不见,惶恐求去,不候旨,回通州,於是欺谩之迹益彰,为王大臣论劾,严诏逮治,赐自尽。

  论曰:罢战言和,始发於琦善,去备媚敌,致败之由。伊里布有忍辱负重之心,无安危定倾之略,且庙谟未定,廷议纷纭,至江宁城下之盟,乃与耆英结束和议,损威丧权,贻害莫挽。耆英独任善后,留广州入城之隙,兵衅再开,浸致庚申之祸。三人者同受恶名,而耆英不保其身命,宜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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